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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底,不小心的「因緣際會」中被設計,接下《仰山空間》的「博覽社區」專欄執筆,進行三個月一期的宜蘭縣村里型社區的社造報導。因而開始有機會,重新踏入遍佈縣內各角落的一個個社區,以一個報導者的角度,全新認識這塊土地上的人、事、物,曾不止一次在被眾人遺忘的角落,沉醉於人與人之間沒有矯情與造作的真情,尋得這塊土地給予最珍貴的體驗與日後的回憶。




2001年初,在工作調動離開南澳15年之後,再度回到南澳鄉碧候社區進行社造訪談時,目睹著兩個曾同為武塔國小職工的阿紹與教授,身處一個殘破的原住民部落,面對的是人手不足、資源不夠、還有沉疴已久、錯綜複雜的人事紛爭中,默默擔起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和總幹事職務,攜手走在孤寂的社造路上。有人說「惡地上的種子落地是只能往下生根,一時間看不到萌芽的綠」,他倆就在掌聲沒有、衝突卻不斷中,以巔岥步伐跨過一個個的衝突。之後,在完成的社造報導<碧候,向前走-LA KAX 泰雅>一文中,筆者最後以「良善之心,即使在遠方也應輝耀」,表達自己對他們長年來默默耕耘的感動,卻也形構自我期許的壓力,一份不經意的感動卻成了四年來,催促個人進入縣內各鄉鎮,不斷書寫社造故事的源力。
就這樣,本以為寫個二、三期,再找個替死鬼就可交差了事的如意算盤,沒想到也因此破功。不知是上帝的懲罰!還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前者很可怕、後者很辛苦,但如我在上帝或天神之前,只是被宰制的人-無從選擇!,
 
而後,走進的一個一個社區,雖有不同族群結構、地理位置、產業生計、人文特色等,卻都以自己的社造路展現蓬勃、旺盛的生命力,點綴在每一個角落,拼綴出萬紫千紅的宜蘭社造地圖。從每次的訪談、參與中,總能看到在台灣社會底層的社造工作者,藉由社造的在地實踐,呈現的是在自己土地上找到生命的依歸與自信。
社造寫在大地上,大地上總有寫不完的故事-                                
「年近90高齡的泰雅阿嬤,猶提筆一字一字的寫生命史…」
「年紀一把、黑手起家的理事長,背起書包上學去,只為怕將社區的未來,帶出軌、落海去…!」
「一個老農夫的發願,間接的促成了連串的宜蘭縣社區日曆的誕生..」
「為了維護老榕樹的生長與尊嚴,社區力量迫使電氣化列車只好低頭穿過…」
「永遠的龜山人認同,用五年抗爭、陳請,才從『仁澤社區』回到『龜山里』…」
……
社區營造的在地實踐,確實展現了台灣近年來,最鮮活、最被期許的社會力,初窺一探宜蘭這裡一個個不同的社區,走著不同的社造路,拼湊出社造地圖上的繽紛色彩,成就了外人稱道的「社造宜蘭」經驗,成就了一個個社區麻雀變鳳凰的奇遇。但我一直珍惜的是-在掌聲傳不到的角落裡,扮演著無聲推手的社造工作者,和他們那一份相遇、相知邂逅之緣。
 
一次次的社區訪談之後,縈繞腦海一直揮之不去的影像,是和社區社造工作者,在交談熟識、建立互信後,不只一次的促膝長談或把酒言歡之際,每當談話議題論及社造過程的瓶頸或如何走過社造衝突時,總有片刻沉默下來,久久凝凍的氣氛直令人覺得沉重。之後,再談的話語定有所保留不輕易道出,有時盈框的淚光,卻深藏著萬般的無奈,卻也有一份走過幽谷的慶幸‚最後總以「走過了就好!」一句輕輕帶過。
縱使有時咬牙切齒,滔滔不絕一吐長串無奈的怨氣,最後也會以「又能如何!大家以後還要一起做事」收尾,正如阿紹永遠是爽朗一句「沒事啦!大家都是泰雅弟兄」,似乎每一條社造路又回復往昔風平浪靜的湖面,泛著耀眼的潾潾波光。
之後,每一回整理訪談資料、撰寫社造報導時,總會陷入抉擇-為是否要真實呈現社造衝突面而猶疑,為這最深層面向觸及的敏感度,而掙扎不已。但是訪談中每一個慎重的交代-「不要報導我們社區派系問題,以免歹做人」、「多介紹我們的活動成果,別寫衝突的事,避免對立更激烈」、「不要寫出我們在抱怨,以後還要向上級申請經費呢!」、「多說我們這群快樂傻瓜付出的故事,別讓大家付出後又要成箭靶」…..。
一個個喋喋不休,吐露著衝突、抱怨、委屈,卻又要求以大局為重的叮嚀,直讓人覺得不捨與無奈。最後幾經考量,總是捨去他們在社造路上最艱辛、最用心去承擔、處理走過衝突的這一段,略去這段深刻的生命經驗。
 
然而,無論是因力有未逮,致使自己未能完整書寫社造衝突面的呈現而懊惱,抑或以尊重被報導人的理由,成自己理所當然的推託之詞,總是無法自我圓說在報導工作上的失責。幾次午夜夢迴為此困擾不已,思索自己該如何走出自我內心的衝突、煎熬,在尊重報導人的前提下,又能回應社造路上最底層工作者他們的生命經驗,藉以對照出十年來政府推動社區總體營造政策,落實于基層實踐實的真正意涵與落差。並回首檢視絕對政治正確的社造政策,是否一路正確?而基層的社造工作者,在人人稱許走在一條新社會運動路上時,又是否無怨無悔,如我之前的無從選擇?
從進行社造報導以來,不論是在社區中的正是訪談,亦或在廟埕、榕樹下,試圖理解老人家的生命經驗對話時,總會不經意的翻攪自己過去的生活經驗與體驗,因多一點過去社會運動的參與經驗,且一路走來不斷的轉換、進出不同的社運場域,其中面對來自周遭不斷的猜忌、污名化,也曾挫折、猶疑不止。過去這一份不經意得到的經驗,卻得以在社造領域中輕易進出一些似曾熟悉的的概念與思索社造議題,更能變換角色進入深層觀察。然而,過去不曾有系統的思索社會運動的全貌,只是工作之餘「且走且戰」的遊走社運領域,自己希望透過具社會運動意涵的社造議題報導,得以重新檢視一條自己走過的路,是否仍是滿佈荊棘的羊腸小徑?
 
90年代之後的宜蘭,膨湃、外顯的社運浪潮逐漸消退,有了幾年的風平浪靜,自己也回歸「正常」的教職工作,看著媒體世界描繪下的宜蘭盡是泛著耀眼的「潾潾」波光,外界加之於宜蘭的驕傲如「民主聖地」、「宜蘭經驗」、「社造宜蘭」…不一而足。因著自己也是一個「宜蘭人」這份飄飄然的自傲,此也滲透及在生活世界的思維中,不經意的顯露於言行之間的集體認同意識「我是宜蘭人」、「輸人不輸陣」…。一種宜蘭意識的自詡,珍惜「今日宜蘭得之不易」的心理,經常是「我是宜蘭人」的一種沉重的負擔。走進社區感受「淚水腹內吞」是社造工作者,成就集體、委屈自己,成為習慣性「待人處世」的方法與不輕言衝突議題,而這個習慣性的背後是什麼?是否如我一般,一個想像的「宜蘭社區」共同意識追求?
四年多來定期的社區社造報導,參與過社區日曆製作、加入社造家族輔導,幾乎佔盡所有的課餘(教書和上課)之暇,不知覺中自己又走進了另一個社運的領域,從報導人、部分參與者、朋友角色的轉移,有幸得以進入社區工作者生活世界、心情分享,一直自我期許希望不負成為扮演他們生命經驗代言人角色,這份自我期許是一種沉重的負擔,也是沉重的壓力。於是不知覺中,又走進一條社造探討的不歸路!
社造工作者在「社區總體營造」的機制下,為實踐追求社區的永續經營,必須建構地方社區成為公民社會的政治體單位,亦必須在當前掠奪性經濟發展思考模式之外,尋找一種地方導向型和內發型的經濟發展策略,取代陷入資本主義磨坊中,各地均質化、單一化的發展面貌。社造員身負上承社造系統交付的政策推動實際執行,下擔負社造推動追求永續經營目標,擔負地方時代來臨與推動地方復權工作。身處一個龐大的社造系統與一個複雜的生活世界間,肩挑大社造工作的重責大任,則一個社造工作者承受的壓力之大、感受力量的渺小可見一般。我永遠記得阿紹的擔憂「如果有一天教授離開時,不知怎麼辦?」,因為社造路上一個唐吉柯德永遠不够。
 
別忘了!當你感受到一個個社區麻雀變鳳凰的驚喜時,在掌聲傳不到的角落,永遠有一群默默的社造作者,他們在社造路上疾疾而行。
                                                                                                                                                  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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